沙元子說：“這一塊是我父親給我的。那一塊是熊大哥的東西。那天我在他房間裏，順手拿來的。拿回家之後與我自己的比對了一下，是同一塊石頭上雕刻出來的東西。”

張宛央遲疑了一下，才問：“你之前既然懷疑了，怎麽不說？拿到這塊玉也有些時候了吧。”

沙元子垂下眼瞼，低聲說：“不是因為熊大哥不待見我嘛。我想這麽直接就將這事兒給說出來……只怕熊大哥會有別的想法。會覺得我撿了一塊玉就編了一段謊話來逼婚……所以想著，想著等熊大哥能與我好好說話了，再說起這件事……”沙元子的聲音帶著委屈了，說：“我都在歌廳唱歌了……雖然我一直都潔身自好，但是也只有你們這一群人才相信我，不給我臉色看……所以熊大哥不肯理我，這也是情理之中……”

三個姑娘都是面面相覷，就剛才一番話來看，沙元子說話的內容倒也合情合理，並且能完美解釋她鬼鬼祟祟接觸四鳳舞臺這一群人的根由。

如果真的是這樣，這個姑娘還真的不是間諜？

但是……這也實在太戲劇了一點。

當然，這姑娘還有可能是間諜，只不過這姑娘看著一群人懷疑她了，所以找了一塊相似的石頭編了一個故事，來消除大家的懷疑。

——分析了半天，等於白分析了。

半晌，尹玉蝶才說：“那你今天怎麽找我們來說這件事了？”

沙元子就從口袋裏又掏出了一個錢夾來。錢夾打開，小心翼翼抽出一張東西來。

張宛央眼睛瞪大了，問：“花旗銀行的存單？……五萬銀元？”

沙元子點點頭，又拿出了一張東西，說：“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信件……前些天，我為了籌錢去批發貨物，就將那個老皮箱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，結果從衣服箱子找到了一個夾層，看到了這兩件東西。”看見眾人都沒有將眼睛湊過來，就說：“沒事，你們看……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信，這五萬銀元的存單，是留給熊大哥的。當初他們合夥做生意，全伯伯給了我父親五萬銀元，後來路上遇到盜匪，貨物丟了大半，但是內蒙古家中還有存貨，我父親後來靠著那些存貨東山再起……十一年前，我父親將家中的資產一分為二，將其中一半存在了花旗銀行，藏在皮箱裏……後來家中破敗，我提著皮箱輾轉來到上海，卻一直都沒有發現。”

張宛央皺眉，問：“這麽大的一筆錢，你父親居然沒有告訴你？”

沙元子點點頭，說：“早些的時候，我是不想留在家裏了，就隨便偷了家裏的東西，提了放在我母親屋子裏的一只箱子就出門了……再後來，我後悔了，想要回家了，家卻沒有了。”

沙元子的聲音有些暗淡。

楊春華就問：“你家裏是怎麽回事？”

張宛央拉了楊春華一把，楊春華卻沒有留意到張宛央的表現。目光灼灼，只落在沙元子身上。

沙元子遲疑了好一陣，才慢慢說：“是我父親與母親兩人鬧出來的事情。我父親手裏有了幾個錢，就看上了人家有夫之婦，折騰出人命來。人家丈夫上門鬧騰，我父親不得不賠償了一大筆錢，將那女人帶回家來。然後家宅就不寧了，我母親與那女人天天吵架。那女人還有一個表弟，也天天吃住在我們家裏，還做了我們家的店面的管事。有一天喝醉了，那表弟還向我父母求婚，說他願意待我好——我父親勃然大怒，就說起他與全伯伯的約定，揍了我那姨娘的表弟一頓——我心中很不樂意，於是提著娘親的一只箱子就出門了。——這一走就是一年多，等我將我娘給我的零花錢全都花光回來時候，家裏境況就完全不一樣了……”

沙元子的眼睛裏，點點淚光閃動：“我家裏的房子燒了，街坊鄰居說是我娘燒的，因為那女人與我父親商量著，要將我娘親給弄死……卻被我娘親聽見了，於是我娘親就一把火將房子給點了……我父親逃了出來，但是我娘親還有那個女人全都給燒死了……而且還將一條街坊的房子都給燒了……”沙元子的聲音在發酸發澀：“後來官家追究起來，都說是我父親的責任，我父親就將田地鋪子全都給賣了做賠償了……遭遇了這麽一出變故，他也禁受不住，沒多久也去世了……等我回家，家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。”

沙元子低聲嗚咽起來，這嗚咽慢慢變成了嚎啕大哭。張宛央將沙元子摟在懷裏，也嗚咽著安慰：“好了好了，這事兒都過去了……”

楊春華卻問：“你家裏什麽人都沒有了嗎？我記得……你父親曾經將人家女人的肚子給搞大了，你應該還有一個弟弟還是妹妹？”

沙元子哭了半晌才止住，噙著眼淚擡起頭，說：“那個惡女人生的那個，早就沒了，在我回家之前就沒了。那個女人生的兒子吃錯了東西，拉了肚子，腹瀉了好些天，沒救過來，也正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兒子死了，那個女人與我娘親結了仇，要殺了我娘親……我還有一個弟弟，親弟弟，那年我十八歲，他十三歲……我回家，他給人家做學徒工，在衣服作坊裏，被人用大熨鬥燙……我就將我弟弟帶到了上海，我以為我能養活他，但是我居然養不活他，我都去歌廳唱歌了，我都掙了好多錢了，我將他送到了教會學校，但是只是一場傷風……就一場傷風……他就沒了，他沒了，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了，我繼續在歌廳唱歌，我陪著男人說笑話，我讓男人的手在我的身上摸來摸去……那天有個男人想要脫我裙子，我不知怎麽的脾氣就上來了，伸手拿了一把剪刀扣在那男人的脖頸上……卻不想歌廳老板卻因此喜歡我了，說我是‘野玫瑰’，著力捧我，我也能渾渾噩噩過了一年多……直到那次碰到了熊大哥。熊大哥救了我，我……本身就對熊大哥有好感，後來又聽到了熊大哥的姓氏來歷，於是就很不要臉地去倒追……”

沙元子擡起淚眼，整個人已經如梨花帶雨一般。

卻聽見有人說話：“你的確很不要臉。”

眾人都是怔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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